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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7回]
[6回]
劍氣珠光,深深庭院,行行步步生蓮,盛裝持酒祝。 雲橫秦嶺,滴淚成珠,零零落落心碎,相思為君故。 多情? 多情則墮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沈施二人一路順驛道而去。 自蕭申帝南下平亂二十年後,景帝繼位第三年,四海昇平,苗地十萬大山,也開通阡陌,炸山開路,遠至大理。 這條驛道雖然坎坷泥濘,卻遠好過以往涉水跋山,足可以快馬加鞭,楊帆直下。 路的盡頭,是還真山莊。
這冷月教的護法,人雖說是帶回來了,但如何處置,卻也成了莫大的麻煩。
沈頻真想,他對施回雪實是印像不好,一是他天性涼薄,他雖然嘴上臉上都是一幅憐香惜玉的模樣,手中心中卻常常乾些辣手摧花的事情,二是兩人相遇相伴這段經歷委實和月下花前,黃昏柳梢相差甚遠。
原本留他一命便未必有多少惻隱的成分,又談何憐愛相知? 然情這一物,又何嘗是能控制得了的? 心性澄澈耿直如回雪的人,喜歡便是喜歡,討厭便是討厭,又哪裡懂得一個藏字。 沈頻真於他,從未有過真心,可他於沈頻真,卻無半點欺瞞背叛。 一心一意,意之使然;全心全意,情之所鍾。 論心計,他興許遠不如阮惜羽; 論城府,更沒有任何可比之處;
那人能以蠱惑心,以欲牽情,將旁人玩弄於股掌之間,他卻不能。一蠱舉案齊眉,便能輕易斬斷他命裡所有的姻緣和機會。 中了舉案齊眉的人,惟有心血漆黑似墨,化為普天之下至毒,而四體之血,殷紅如常人,並會隨年月更替,逐漸變黑。 於是先前對誰無甚情意的,突然間便愛的死心塌地了。 沈頻真一片癡情,所為何也? 不過舉案齊眉。 施回雪簇著眉頭,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:“誰騙你啊。對了,我送你的五爪貔貅呢?” 沈頻真下意識在腰間一摸,卻摸了個空,淡然道:“大概是回來更衣的時候忘了系上了,想必還在房中。” 施回雪幾乎連鼻子都皺起來了:“怎麼能不繫呢?明明是你跟我說江湖險惡。你要戴上我的五爪貔貅,在他面前還能勉強維持清醒。要是不帶,我怕你連回雪都不認識了。” 沈頻真朗聲大笑:“我好怕。” 沈頻真愕然,隨即嘴角不由自主的揚起一個弧度。 他感受到輕輕幾聲脆響,是腳步踏在琉璃瓦上的聲音,隨即一隻修長而柔軟的手握住他一根指頭。 沈頻真眼瞼微顫,覺得自己被握住的手指有些發抖,也許抖著抖著就會從鋼筋鐵骨化為春水,梨花院落的風花雪月,落英繽紛的柔情幾許,在此刻朗月臨風中悄悄說透。 沈頻真告訴他: “草木榮枯,王朝更替,歲月的黃沙將會掩埋曾經的絕代風華。但正因為世事變幻無常,不因人力而更改,所以得到的方值得珍惜,得不到的方值得期待。” 施回雪卻道:“萬事萬物都在變,那不變的東西不是因此才更加可貴嗎? 沈頻真失聲笑道:“好回雪,你是在開玩笑吧?” 施回雪皺了皺眉頭,伸手便要甩開沈頻真的手。 沈頻真哈哈笑著,兩隻手連忙握住,柔聲道: “現在不會了。我的好回雪一定能在這裡吃得好睡得好,白白胖胖,自在逍遙的。” 施回雪扑哧一笑:“你如何知道?” 沈頻真嘴角含笑,挑高了眉梢:“因為有沈頻真在啊。” 施回雪心中歡喜,只覺得此中快意,遠非筆墨所能描畫,想來人世間最暢快抒懷之意莫過如此。 然而這僅僅是喜歡罷了,並非愛。施回雪之前,總有阮惜羽的名字阻擋著,任他伸長了手,也有太多無法觸及的東西。 騙得了別人,騙不了自己。 他將那塊玉佩愈髮用力地塞進沈頻真手裡。 五爪貔貅可保人百毒不侵,從冷月教取來時不曾多想,如今卻成了僅有的能讓沈頻真清醒的物件。 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、唯一能救他於無形中的辦法。 施回雪在第二日搬入留真院,搬的時候平靜的近乎低調,沒有人知道那日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。 同處一地,同慕一人,但施回雪不喜歡阮惜羽。 他厭惡至極這種溫柔的笑意,含蓄而優雅揚起的嘴角,吐出的卻是蛇蠍般犀利而濃豔的語句。 那種令他不寒而栗的塗脂抹粉般雕琢的語氣,像是華服彩衣秀發如雲的枯骨,在靜默和緩慢中潛伏,伺機而動,未張嘴便足以咬的他膽戰心驚。 他不擅於與這種他無法理解的人做任何辭藻上的周旋,江湖人快意恩仇,一言不合便拍案而起拔刀相向蕩盡不平,可這無形的譏笑和嘲諷足以讓他不知所措。 他在這裡不快樂。他不屬於這裡,這院子的主人永遠不會是他。 沈頻真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。 他騙自己說為回雪夾菜是件很容易的事情,卻不料如此艱難。 一方是情,心嚮往之,一方是蠱,鬼神驅之。 一顆心,一雙眼,兩隻手,都在這左右皆難的境地裡煎熬著,首鼠兩端,無從抉擇。 施回雪孤單單立在這片如畫景色間的身影,被斜陽拖長了刻在地上,像一道不合時宜的醜陋傷疤。 他想過一萬個法子關於如何衝上前推開那個男人,千刀萬剮,銼骨揚灰,卻在張口之時欲辯忘言,只好又驚又怒的看著,想著,恨著。 不喜歡就不喜歡,隨你的便。施回雪在內心渾沌一片時嗚咽想到。 本就是這樣惡毒的人,即使做遍歹人,壞人,狂人,癡人,小人,與天下為敵,也……要一個痛痛快快。 他忘不掉那人的好,記不得那人的壞。 即便那人的心已經被蠱毒佔據,即便那人腦中手中都沒有他,即便那人魂牽夢繞的是青梅竹馬的阮惜羽 即便…… 施回雪沒空去想,滿腦子都是自己簡簡單單複複雜雜的不甘與夢想。 管他癡不痴、傻不傻、瘋不瘋、癲不癲,管他值不值得。 說不盡的愛恨情仇,道不完的三生恩怨。 看不破的聚散離合,參不明的興衰更替。 彈指間斗轉星移,滄海幾番桑田。 匆匆流年中,少年弟子江湖老,紅粉佳人白了頭。 是誰用情至深,為此一字,肝腸寸斷,百轉千迴—— ——愛者,得之則生,弗得則死。 ——但剛才打你確是我不對,我跟你賠不是,不過你以後不要再亂下蠱術,我不喜歡。 ——他年紀不大,性子傲,又倔,吃不得半點委屈的…… 沈頻真沉默的看著那個跪倒在地上的身影,眼瞼微垂,直起身來。 阮惜羽在他背後歪著頭笑:“殺了他好不好?” 沈頻真嘆息一聲,緩緩張開雙目,把心底最後一絲師出無名隱隱迢迢的悲慟甩在腦後,上前一步,反擰著施回雪的雙手把他提起來,背對著阮惜羽,緩緩的說:“你明天來看便是。” 桎梏著施回雪的手,在觸碰到他冰冷而又光滑的肌理時,慢慢收緊,然後反手將他摔在厚重的氆氌地毯上。 施回雪悶哼一聲,努力將自己的臉埋在地毯的絨毛中,眼淚斜流過面頰,劈開阡陌,流入耳鬢。 他努力喘息了一會,把堵在自己喉間的那口血氣咽了下去,正在這時,他感覺到沈頻真拉起自己的右手,帶著罕見的溫柔,握在掌中,用拇指按摩他的每一個指節,也在掌心流連。 他聽到沈頻真摸著他的手,輕聲說:“你做了錯事,那是一定要受懲罰的。惜羽脾氣不好,我不罰你,不罰重些,他也是一定不肯消氣的。” 施回雪感覺到那隻手握著自己的手緊了一緊,手的主人柔聲說道: “記得下次不要惹他了,這次接受了教訓,總該學乖點,別讓我老是放不下心。” 施回雪啞聲笑道:“只要我有一口氣,就是要跟他作對的。” 沈頻真臉色一變,用力的握緊了施回雪的手,力氣大的幾乎可以聽到骨頭咯吱咯吱在掌中呻吟掙扎的聲音。 “死不悔改。”沈頻真冷笑道,突然運指如飛,連點他身上幾處大穴。 他說:“我聽不懂,最近別人說的話,我似乎……越來越不能理解了。可是,回雪,我是一定要狠心下手的。如果,你不能再傷人了,惜羽他一定會放過你的。” 他說著,握住施回雪右手修長的食指,輕聲道:“手指都廢了,便不能捏訣了吧。 施回雪聽了他的話,愣了一下,突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嘶啞破碎的哭喊:“不要!” 他似乎想努力掙扎,偏偏一下不能動,一步不能逃,只能閉目待死,深入骨髓的無力和絕望感順著筋脈流轉輪迴,大汗淋漓,卻如墜冰牢。 他心中顫抖著哭求:“頻真,不要,好不好……” 幾乎在同一時間,沈頻真手上果斷的用力,內力到處,只聽咯吱咯吱幾聲清脆如蟲鳴鳥語的脆響傳來。 沈頻真用力在自己衣袍上擦拭了一下那片血色,才安慰似的低頭輕吻施回雪的額頭,左手環住他無力的腰身,柔聲勸道:“別怕,回雪,別怕,沒事的,我知道錯了,你不要哭,我等會兒會輕輕的。” 他看著施回雪那雙緊閉的眼眸源源不斷滑落的淚珠,瞳孔微縮,吻輕柔如羽般落滿他的面頰,右手更加輕柔的握上施回雪的中指。 “沒事的,回雪。” 施回雪恍然中看到有人身穿白衣,頭戴珠冠,身披纓絡,寶象莊嚴。 身邊霞光萬道,頭頂花落如雨。 那個千古間痴男怨女聲聲啼血的問題,在棒喝聲中如醍醐灌頂,迎刃而解。 刀斩下,青丝飞舞,红尘支离。 转眼间,心事苍老,白发横生。 多情则堕。 而世人皆自堕也。 施回雪看著他似乎有些焦急的面容,艱難的彎了彎嘴角,笑瞇了眼睛,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滑落,他低低吐出一句:“我愛你。” 沈頻真似乎是得到了一紙赦令,臉上瞬間綻放開那種倜儻暢懷的笑意。 他柔聲笑道:“回雪,你莫怕,我一定輕輕的……一點,一點也不會痛的。” 每扳斷一隻手指,每握碎一隻手指,他都要在自己的衣袍上先擦乾血跡。 施回雪不動,不叫,他便以為真的不痛,卻忘了是叫不出動不了,那一聲聲溫柔的安慰,也不知道在安慰受刑的他,還是在安慰施刑的他。 忙好後,沈頻真看著身上滿襟血跡,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,他幾步上前,打開窗扉,滿院美景便轟然撞入眼中,如詩如畫,如夢如幻,有風滾滾而來,吹滿袖袍,衣帶翻飛。 施回雪嘶啞低迴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迴響。 “我愛你”,他這樣說道。 世人皆對所愛之人百般苛刻,吹毛求疵,對路人外人噓寒問暖,唯有他。 沈頻真關上窗門,寒風頓止。 長袖迤地,微光透過窗楹把他的身形拖出一個深沉而又淒涼的剪影。 羅錦生寒,暗香微度,前塵可追,卻轉眼間心老滄州,黯然魂銷。 十根手指,只剩下三隻完好的。 原本如春蔥一般修長瑩白的手指,大多數已骨斷筋折,血肉模糊,襯著還完好的三隻手指,幾如天懸地隔,血水順著垂軟的指尖嘀嘀嗒嗒,將氆氌地毯染開了一大片暗紅的顏色。 ——頻真,我不是怕死,我只是怕疼。 他突然覺得有冰冷的液體滑過面頰,連忙伸手去抹。 滿手淚漬,遇上掌中枯血,重新劃開片片血色,濺的沈頻真左臉上亦是點點茜色。 沈頻真仰天輕聲道:“我明明發過誓的……” 明明很努力的,明明銘心刻骨記著的,明明願意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奉如玉律金科的,不知道為什麼。 偏偏。 身不由己。 沈頻真低頭吻自己掌中層層的血跡,低沉的聲音在籠罩他的陰影間破開混茫,如光風霽月, 一字一字,熠熠生輝: “我的好回雪一定能在這裡吃得好睡得好,白白胖胖,自在逍遙的……因為,有頻真在。” 這一生浩瀚如海,風隨雪絳,是誰為你乾涸的淚跡? 這一世千山崢嶸,萬古長青,是誰為你傾注的深情? 多少個日月之前,緊握的雙手,傳遞的溫度;冰冷的聖泉,交換的空氣;飛奔的馬匹,拉近的距離。 多少曾經,斗轉星移,如浮雲一般任人變換修改,棄如敝履。 “如果我就這樣死了,他算食言嗎?”施回雪這樣想到。 他心情好的時候,總是會那樣笑瞇瞇的說:“回雪。我的好回雪。好好照顧自己,否則我會心痛。” 心痛嗎?假話也好,真話也好,我從來,從來都是相信你的。 你欲我生,我便生,你欲我死,我便死。 到底是多少神靈同時合眼,才讓一念之差鬼使神差,許下至死方休的誓言。 一念墮塵,情深不壽。 千萬隻蠟燭被風吹得萬燈如豆,朝沈頻真的方向搖曳。他順著風呼嘯的方向看去,繡袍纓絡,無風自動。 沈頻真眨掉眼中的干澀,那目光彷彿依然溫柔的落在,粘在,跟在他的身上。 阮惜羽給他下的東西,說是舉案齊眉,其實不過得它三分形似罷了。 真正的舉案齊眉能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,而惜羽的藥,不過是讓他多留意他一些,多聽他一些話罷了。 真正的舉案齊眉,能讓人白頭偕老,相敬如賓,一世相守。 真正的舉案齊眉,不是阮惜羽給的,卻早已浸入人心,肆意瘋長,生根發芽。 情愛是親者痛仇者快的毒酒,天下皆飲,人人甘之如飴。 沈頻真想,本以為自己會一生浸淫在對阮惜羽的片片痴心中,至死亦不可解脫,卻不知道為什麼,開始微笑著陪一個初涉情愛、動輒生死的人,幻想著駕馬遊四海,看春秋美景,雪落成白? 施回雪想,他也許是記得的,那些掩藏於過往的記憶。 在那歲月的洪流中,天帝朗聲大笑,告訴他:“你命中註定沒有姻緣。” 片刻又笑話於他:用舉案齊眉催來的愛,如何稱的上愛? 沒有讓人滿意的靈丹妙藥,也沒有真正能拆散命裡註定的姻緣的東西。 施回雪,這瓶舉案齊眉,是給你自己用的。 喝下它,死心塌地,不偏不倚,去爭那一份獨屬於你的姻緣。 不是你的,就去搶! 去奪! 去廝殺! 不是你的,也偏生要叫這姻緣變成你的,要叫他無處可躲,無路可走! 愛的人師出無名,窮追猛打,被愛的人莫名其妙,節節敗退。 只求一個痛痛快快的……哪裡會有這種愛情! 冥冥中,一個聲音唏噓不已—— “相忘才是真難得。這世上,沒有常開不敗的花朵,沒有海枯石爛的真情。” 而世人不知,困倚危樓,黯然神傷 生生世世,年年歲歲,月月日日,長縛於這座名為【情】的萬仞牢籠中,無人跳脫其外。 棲雁居外,不知何時,開始降落這冬季最後一場雪。 那片賀州皚皚的夜雪中,施回雪笑了起來。 草木無情,不識韶華飛渡,哭的時候涕泗縱橫,愛的時候肝腸寸斷,在暮鼓晨鐘被人悠悠敲響前,人人醉生夢死,不識假假真真。 真性情,直心肝。狠毒的時候像個孩子,誠摯的時候也像個孩子。 你真的相信,紅塵中會有這種無懼傷害的感情嗎? 一次生死相搏的遇見後,沒有月上柳梢花間酌酒,光用傷害和流血能便能催化出的,轟轟烈烈的,滄海桑田的,白髮齊眉的真情? 沈頻真側著頭想了想,突然說:“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你對冷月鬼母發過誓,要答應我三個願望,最後一個願我一直沒許,我希望……一直跟著你,白頭偕老,天涯相隨。” 施回雪抱著他,輕聲道:“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是我的……我才不管那瓶東西是不是毒藥,我都喝了……我從十三歲便開始等你來了……好不容易,好不容易……終於有姻緣了。” 天宮中,兩個名牌間,有一道紅線破塵而出,宛然新生。 夜涼了,雪冷了,山還在,曲還在。 酒樓中小曲咿呀,字字清晰—— “我已多情,更撞著,多情似你。把一心,十分向你。” “縱觀他人,劣心腸。偏有你。共你,瘋了人,只為個你。” “宿世冤家,百忙裡,方知你。” “沒前程,誰似個你。” 斬斷紅塵,破盡情絲,浴火重生,方知—— 姻緣者,兩情相愛也。 “壞卻才名,到如今,都因你。 “是你。” “我也沒一丁點兒恨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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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和島靜雄 ◎ 管理人 平和島 幽 ◎ 氷璃 photo by : abcc / 恐山ay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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